又是一日，宫轻语正独自在棋盘上打谱，琇霓裳立在一旁，凝眉观看着手中的邸报，心中有些忐忑。
近日来，双方的交锋已从原来慷概激昂的互相指责，深入到相关的事实细节之中，往来之间越来越多的牵涉到她的父亲。
无论这些人立场如何，观点如何，琇远洲在他们口中已然成为大逆不道的罪魁祸首。
琇霓裳放下邸报，忧虑地望了一眼神情散淡的宫轻语，虽知他心思深沉，精于谋算，但如此大张旗鼓的交战牵涉甚多，变故频频，很容易出现一着不慎，满盘皆输的后果。因此她一直忧虑重重。
宫轻语似乎注意到了她眉宇间的担忧，无声冷笑了一声，丢开了手中的棋谱：“会点茶吗？”他推开棋坪，问了一句，声音与他眉目间的神色一样冷淡疏离。
点茶最重仪式，庄严肃穆，极其耗费心力。但他既然发话，琇霓裳便也不好回拒，只是微微颔首，便命人准备了茶具来。
双方相对落座，琇霓裳净手擦拭茶具，贵重的宜兴紫砂被她手中的热水一遍遍的浇淋过，显出温润的光泽。
宫轻语的目光跟着她的手势而动，因为太过专注，而显出罕见的柔和：“那天晚上，你明知事情有异，为何还愿随我前去？”
琇霓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，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，用茶刀缓慢切开了一块龙饼：“臣妾曾说愿为殿下赴汤蹈火，自然不敢稍有推辞。”
宫轻语再度冷笑了一声，视线从她手上移到她脸上，盯住了她微微垂下的眉眼：“那天晚上尚未进门之前，你是如何判断出事情有异的？”
虽然相处时日不长，但琇霓裳知他素来多疑，现下一问是对她当初过于敏锐的反应起了猜忌，怀疑她是否提前知道了此事。
琇霓裳微微抬眸，轻轻望了他一眼。
她眼睛生的极美，眼角圆润，眼尾修长，抬眸的瞬间，有阳光倾泻而入，似将满园明丽花色都融了进去，烈烈光彩被眼尾贴的花黄一映，陡然晃花了宫轻语的眼。
宫轻语倏地低下头去，将目光投在了身边一地散淡光影中。
“殿下曾言漕运总督的公子并非平庸之辈，是漕运总督在京都的臂助，他身居高门，素日应多是迎来送往之事，门庭定不会如此寥落。然而那日殿下携臣妾到访之时，那片宅邸灯火通明，但却安静无比，所以我便推测中有异常。”事实上，琇霓裳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些，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安和危险，直到后来才想通了其中关节。
宫轻语的目光又重新移回到她脸上，似笑非笑的：“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了。”
琇霓裳用茶碾细细将茶叶碾碎，在微弱的金铁声中，轻声问道：“殿下既然当时对我起了疑心，为何还能安然入彀？不怕臣妾是秦贵妃的棋子吗？”
宫轻语的眼神微微冷了下去，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微光，像浮了一层碎冰：“如果真是那样，那天晚上你就不可能再走出那座宅子了。”
他声音轻描淡写，但听在琇霓裳耳中却恍如惊雷，她端着茶碗的手陡然滞了一下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原来那天晚上，她曾距离死亡如此之近。
“怎么？是害怕了，还是后悔了？”宫轻语冷冰冰的声音悬在她头顶，仿佛即将垂落的刀剑。
琇霓裳端着茶碗僵了片刻，而后忽然又慢慢动作起来，继续先前的事情，直到将研磨成粉的碎茶尽数过滤了一遍后，琇霓裳才轻轻开口，依稀有喟叹意味：“殿下，秦贵妃纵然再位高权重，但与臣妾勉强也只算远方姑侄，但殿下，臣妾现在是东宫侧妃，也是......”琇霓裳微微顿了一下，方才低声道，“也是您的妻子。”
说到此处，琇霓裳心中羞赧，但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坦然注视着宫轻语：“臣妾虽长于深闺，但却十分明白，能救琇家的只有殿下而已。”
“臣妾与琇家一生所系之人，也唯有殿下一人而已。”她说的郑重，但此番剖陈心腹的言论却也暧昧的紧，她终是忍不住垂下头去，心中赧赧。
殿中一时极静，只有万千灰尘在照进殿内的光柱内翻腾飞舞。
琇霓裳低头惴惴半晌，不见他说话，却也不敢抬头看他，不知他此刻究竟是何反应。
她禁不住这样的沉默，掩饰性的抿了抿嘴唇，伸手端起过滤好的茶粉，小心翼翼的分入碗内，倾如热汤，细细搅动。
“我只救能救之人。”良久后，宫轻语漠然的声音缓缓响起。
琇霓裳忍不住抬眼觑他，宫轻语神色依旧冷淡漠然，宛如泥塑神佛，似乎这世间无物能入他心头半分。
不知是失望还是怅然，琇霓裳在心中低低叹息，他最终还是只有这么一句话。
“殿下，我不明白。”调膏完成后，琇霓裳往碗内注入沸水，用茶筅快速搅动，青白色的汤花很快就布满汤面。
整个步骤完成后，琇霓裳端起茶碗，双手奉上。
宫轻语冷眼扫了她一下，伸手接过，而后细细的尝了一口：“你很快就会明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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